預言與預言家
一
“我今年的運勢如何?”無論高官巨賈或者販夫走卒，大概都會關心;農民曆上固定臚列十二生肖的吉凶福禍，供民衆按圖索驥，但沒幾個人相信，一來農民曆太淺，二來那是給老農看的。命理大師於是應民衆要求，露了兩招，從東方的神祕玄學中泄漏了一年的吉凶與災福。
某斗數大師天縱英明，擁有千年不傳之祕，他根據四化的作用，在甚深的禪定中，觀察到臺灣新的一年的運勢;局勢發展，大致如下：
一、天樑象徵善與壽，化祿後宗教信仰、道德倫理的觀念都陸續增強，不過高科技也有成長的空間。
二、紫微象徵權柄，化權後兩岸都不約而同傾向於極權領導，各持己見，坐下來談判的機會幾乎不高。
三、左輔象徵輔佐與助力，化科後國際貿易的互動關係增強，人際之間也會和平相處，不再弓拔弩張。
四、武曲象徵財物，化忌後經濟華而不實，因此股市春天微漲，夏季上揚，秋冬之後則一路重挫。
預言的內容堪稱精采絕倫，不過我也有問題：“上述結論只發生在臺灣，抑或全球適用?”他略爲思索後，答說：“當然全球適用。”我說： “既然如此，西方如美英法德、東方如日韓港，也是如出一轍嗎?”他說：“這你就外行了，我們現在人臺灣，當以臺灣作爲基準，你若搬到亞馬遜河流域的食人族 去住，那就連他們也適用。”我呆若木雞，無言以對。
多年以來，術士概以四化預測國家大勢、經濟景氣以及社會治安，都是語驚四座，我聽過某大師自誇說：“我去年預言股市大跌，失業率攀升，果然不幸而言中。”其實他老兄只是憑空想像，語詞指涉不清，言談模棱兩可，與猜謎無異，每年照例來這麼一次，我的耳朵都聽出老繭了。
預言未來一事的成敗或消長，非常困難，術士連明天的會標不標得到都無法掌握，卻揚言能夠斷準世局的變化，有這回事嗎?衆所周知，斗數的四化十年一輪，十年 前(1992壬辰)的壬年、十年後(2012壬辰)的壬年，並無差別;若問：“1992年也是天樑化祿、武曲化忌，拿出當年的交易資料，按圖索驥，就能掌 握新的一年的漲跌狀況，豈非賺翻了?”大師無法回答，就會搬出許多似是而非的理由搪塞;例如有個大師辯說：“上次的壬坐申上，金生水，未來的壬坐辰上，土 克水，現在的壬坐午上，水克火，干支組合不同，結論自有差異。”我打蛇隨棍上：“既然不同，那麼請告訴我哪裏不同?”他們使用祿忌時，何曾考慮到那些差 異;就算考慮了又怎樣，兩套祿命式的結構互不相干，把十二干支套進十二宮中，變成一鍋雜菜湯而已。
二
某大師說，新的一年歲次壬午，天干屬水、地支屬火，水火相戰的結果，天地之間，一時秩序大亂，中東、北非與中南美這些國家持續發生暴 動，民不聊生。光憑一組干支，就能深入那麼遙遠的國家，大師實在有夠厲害。“臺灣的前途呢?”他說，上半年須防水災，下半年須防火災、旱災與石化工廠爆 炸。不錯，水火與工廠爆炸都是臺灣最大的禍害，簡直就是劫數難逃。
社會治安方面，大師認爲，馬年將繼續烏煙瘴氣，人心到處浮動，國會出現亂象，民衆的感情無處寄託，九月以後才逐漸恢復信心;我相信他 是讀報紙或看電視新聞獲知的。大師還說，地支午屬，臺灣在地理位置上處於東南木，木去生火，泄氣太甚，民衆多罹精神症狀，極易陷於歇斯底里狀態中。
股市的漲跌關係了臺灣產業的興亡，某大師說，今年股市先漲後跌，由於受到美股的拉拔，春節之後將有復甦的假象，秋天甚至還會暴漲，達 到八千點並無意外，過此則走軟，跌回原點，也就是四千點左右。“正確嗎?”年底算總帳時，將無所遁形;不過屆時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，我們現在就要質疑： “根據什麼東東，看出漲跌的幅度?”大師說不出來，就會瞪眼如駝鈴。
四化與干支略異，前者十年一輪，後者六十年一轉，後者似乎勝於前者;就干支而言，前後兩個壬午干支相同，歷史將會重演嗎?理論上是 的，否則必無法自圓其說。某大師回憶說，一九五二年壬辰，第二次世界大戰波及許多國家，數十億人從此生靈塗炭，乃肇因於壬水克午火，故今年仍以兇論。他沒 有預言今年將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，算他宅心仁厚，不然股市又將大跌，移民潮又將興起。不過六十年前的世界大戰與“壬午”這組干支有關嗎?必須有關，才能類 比，否則只是胡並亂湊。
三
既然如此，佔個卦又如何?有人說：“易卦不受時空限制，那麼從中着手，可望泄漏一些天機嗎?”某易學大師當場佔出風山漸，艮宮歸魂卦; 他預言說：“臺灣的財經景氣逐漸回升，前半年方興未艾，後半年將交出亮麗的成績。”何以知之?大師指出，根據彖傳，“進得位，往有功也。”如此這般，好像 有點真實。
某大師在電視節目中解說人事與宇宙之間的奧祕，主持人問：“璩女的VCD事件、黃某的仙人跳事件，在易卦中，如何顯示它們的軌跡?” 大師答：“我佔到的山水蒙，卦上說：勿用，取女，見金夫，不有躬，無攸利。”什麼意思?大師解釋說：“你不能碰那個女人，因爲她是個拜金女，身心都不健 康，碰到她算你倒黴。”若把這個獨立事件擴大爲普遍事件，那麼勢必草木皆兵，愛搞婚外情的男人就要特別留意了。同樣的問題：“你佔道的嗎?”他也一定傻 眼，因爲那不是佔，而是套;已知事實，再來套卦。
據我觀察，卦象的準無一不是“循業所見”──循着占卜者自己的主觀意識，而非有個放諸四海皆準的機制，例如佔誰將當選總統，阿扁的支 持者認爲阿扁將當選，連戰的支持者認爲連戰將當選，宋楚瑜的支持者認爲宋楚瑜將當選，這就是循業所見。選舉結果，阿扁的支持者堅持他的卦是正確的，其他大 概搖搖頭：“那也按呢生?”
最近幾年，犯太歲被人琅琅上口，幾乎成爲一個普通名詞，朋友偶爾見面，第一句話就是拷問誰犯了太歲，例如那是某乙。某甲於是問道： “喂，安了太歲沒有?”某乙說：“那種玩意兒我纔不信，唬唬村夫愚婦罷了。”某甲大駭：“你這個人果然鐵齒，不見棺材不流淚，怒犯歲君，註定被逐、被傷或 被告，千里誅殺，別說我沒提醒你。”某乙說：“你幹嘛詛咒我;我且問你，太歲星君是何方神聖?爲何不準別人犯他?進一步地問，西方人也犯太歲嗎?那麼美國 微軟公司風雨飄搖，老闆比爾蓋茲犯太歲嗎?臺灣經濟重創，阿扁總統犯太歲嗎?”某甲無法招架，只好落荒而逃。
地支逢六必衝，故巳亥衝、子午衝，來年屬鼠之人將衝太歲。衝者散也，元氣福澤、功名利祿都被衝散，導致失職、失業、生病以及各種災難 紛至沓來，焦頭爛額。此外還有坐太歲，屬馬之人與太歲同字，農民曆上說，“太歲當頭坐，無福卻有禍”，坐太歲也有禍，爲什麼?廟祝說：“太歲管轄一年的吉 兇福禍，你冒犯了他，豈能放過你!”這種話顯然在唬三歲小兒。太歲星君只是虛擬人物，《封神演義》第九十九回記載，姜子牙奉旨封神，包括三十六天罡、七十 二地煞以及以殷郊爲首的六十甲子正神，管轄一年的休咎;這種現象與三太子、五路財神、土地公屬於同一個信仰系統。
四
六0年代之前，民衆絕少聽說犯太歲，難道當年就沒有犯太歲的事?許多寺廟大登廣告，勸導信徒趕緊前往祭祀。依照粗略估算，每年六分之一 衝犯太歲，每人花兩百元，至少有七億的生意可做，難怪引起一陣爭奪戰。其實此事充滿邏輯上的弔詭，假設隔壁的老張衝犯太歲，將被太歲星君唾棄，災禍掩至， 導致失業、破財以及妻離子散等悲慘後果;當他安了太歲後，太歲星君覺得老張孺子可教，於是就放他一馬。這種事在現實社會必然涉及貪瀆，靈霄寶殿那邊不宜坐 視。
民衆大抵相信，神明能夠替人消災解厄，那們職人員包括理事長、廟祝、童乩、桌頭等等必然獨得天厚，一生履險如夷;事實不然，他們經常 涉及不法，例如大甲鎮瀾宮、臺北行天宮主事者被控侵佔香油錢，北港朝天宮理事長交接典禮發生暴力事件。我想起筆記小說一則故事，某道士以替人驅鬼爲業，某 日前往某地作法，那個鬼非常厲害，道士驅鬼不成反被鬼追殺，倒在路旁，奄奄一息，幸經一個路人搭救，始免於難。道士驚魂甫定，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符令：“我 這符能驅鬼押煞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，非常靈驗。”路人質疑說：“你的符若有效，爲什麼還會被鬼追殺?”道士說：“唉，你不知道啦，我這個符只能救別 人。”後來遇到類似的狀況，我們就說那是“師公符仔”。
民衆問道：“衝犯太歲既然有災，我該如何解厄制化?”廟祝說：“到我們廟裏點一盞長明燈、安一座太歲，或乞一張太歲符放在身上，凶神 惡煞、魑魅魍魎，從此逃逸無蹤，用哈伯望遠鏡都捕捉不到。”點燈、安太歲都要銀子，因此這種行爲與中古歐洲的贖罪券無異。最近忽有風水大師說，不安太歲也 能免災，方法很簡單，在客廳東方種一株萬年青，或在南方貼“吉星高照”紅紙一張，保證逢凶化吉。這種做法顯與寺廟打對臺，不必花錢，效果相同，能獲多少認 同，還在未定之天。
